I Just Didn't Do It

儘管如此我沒做過
I Just Didn't Do It

評分: 8/10
年份: 2006
片種: 劇情
導演: 周防正行
演員: 加瀬 亮、 瀬 戸 朝香、 柳生み ゆ、役所廣司、唯野未歩 子

法律之前,人人平等。這是眾所皆知的一句話,然而這畢竟只是理想中的原則,執行法律的是人,接受法律 評判的也是人,既然是人,必然會受到內在情感的牽引和外界觀感的壓制,那麼還能說法律是平等的嗎?在周 防正行的電影《儘管如此我沒做過》中,便以存在於日本社會的「痴漢冤罪」現象為主題,對刑事裁判、人質 司法等議題加以探討,寫實地揭露出司法制度的弊病。

電影的故事內容很簡單:在擁擠的電車上被性騷擾的女中學生古川(柳生みゆ飾),一口咬定正趕 去面試的金子徹平(加瀬亮飾)是色狼,並聯絡站務員處理,進而交給警方以法律制裁。然而,徹平始終 否認女學生的指控,意圖藉由荒川律師(役所広司飾)和須藤律師(瀬戸朝香飾)的協助, 替自己討回清白。事實的真相到底是什麼?最後,徹平仍被判處三個月有期徒刑,也就是說法官認定徹平就是性騷 擾女學生的犯人。但是,就導演選擇的敘事視角來看,明顯是站在徹平的立場,這樣一來,容易讓觀眾陷入同情徹 平的情緒中,甚至打從心底認定徹平一定是被誣陷的。因此,我想真相僅有神和徹平自己知道,觀眾毋須過份專注於此。

在日本的社會中,一旦嫌疑犯被起訴,就有99.9%的機率會判有罪。在此常態性且符合大眾期盼的前提之下,遂養成法 官「寧可錯殺一百,不可縱放一人」的心態,讓判決無罪成為需要極大勇氣之事,特別是牽涉到性騷擾更是如此。試 想:一位柔弱的15歲女學生的性騷擾指控,以及一位待業中的成年男子的辯駁,你會相信誰?社會大眾必定普遍傾向 於相信前者。然而在這層情緒中,其實多帶有同情的成分,因同情而選擇支持相對的弱者,進而造成否定另一方的結果。 在這樣的邏輯關係之下,從車上的乘客、站務員,到警察、檢察官、律師、法官,無不在第一印象即認定女學生的指控 是真實的──負責替徹平辯護的女律師須藤在首次會面時就問:「真的沒做嗎?」──而質疑或是堅決否定徹平的反駁。 會產生如此的刻板印象固然是人之常情,在法庭上卻可能造成一樁冤案,為嫌疑犯帶來不可抹滅的人生汙點。

造成在法律之前難以平等的因素還有一項,我稱之為「重量」的不同。正如前述,一位法官的判決不單是有罪、無罪這麼 表面而已,因為簡單的「有罪」兩個字便會從此跟著嫌疑犯,終生無法擺脫。另一方面,就法官或是警察、檢察官和律師 的立場來看,這不過是手頭處理的數十,甚至數百件案件的其中之一罷了,即便有可能影響到考績、升遷──如同荒川律 師所言:「法官的能力是通過處理案件的數量來評定,所以都只想著趕快結案。」──終究還是如例行公事般的工作內容 而已。兩相對照之下,明顯可見同一案件對牽涉其中的嫌疑犯來說,是擁有難以承受的無比「重量」,極有可能壓垮他的 人生;對負責的執法人員來說,無庸置疑,「重量」顯得輕上許多。這或許可視為是法律難以平等的先天因素吧。

不過,我想便宜行事的心態才是最主要的關鍵。在電影中,當同車女子市川(唯野未歩子飾)試圖替徹平作證時, 站務員竟將她拒於門外,使得徹平錯失第一時間獲得清白的機會,事後法官問起時,站務員僅以「那不是我的工作內容」草 率帶過。不僅如此,負責處理的警方也是一樣,或許不想讓案情複雜化,他們不但未確實且多方採證,製作的報告也十分粗 糙、簡略,對此他們以「要忙的事很多,疏忽了」為自己開脫,明顯一味地只想趕快將色狼的罪名冠在徹平頭上。這種做 事的心態讓我聯想到黑澤明(黒澤明,1910-1998)的名作《生之欲》(生きる,1952)裡的一幕: 當一群居民來到土木課要求將排水溝改建公園時,土木課便推給公園課,接著公園課又推給衛生課,然後是環境衛生課、預 防課、防疫課、蟲疫課、市府排水課、道路課……,每個部門都不想為自己找麻煩,因為什麼都不做才能安全保有自己的職 位。黑澤明以荒唐可笑的畫面一針見血地揭露出政府部門的弊病,可怕的是,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理應神聖且嚴肅的法律殿堂裡。

導演透過徹平一案的審理過程暴露出日本司法制度的荒謬性,想當然耳,當中也穿插著導演自己對司法的認知和期許,例如: 藉由片頭的「寧可錯放十個壞人,不可冤枉一個好人」字幕來反諷日本99.9%高定罪率的怪象;片尾則以「請用你們想被審判 的方式來審判我」呼籲執法人員能用多點同理心來處理案件。不過,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徹平在被判刑後的內心獨白:「法 庭並非是讓真相大白的場所;法庭不過是根據收集到的證據,判斷被告是有罪還是無罪的場所。」這段話徹底顛覆一般人對 法庭的「美麗」印象,即認為法庭是讓真相能水落石出,並審判壞人,使正義得以伸張的場所。其實,因接連的無罪判決讓 媒體譴責的大森法官,對無罪判決一事的看法正呼應了徹平的話,他說:「反覆思索檢察官的證據之後,如果還是不能確定 有罪的話,就是無罪。」由此見得,一個人一旦被判有罪,並不代表他真的是壞人;被判無罪,也不能表示他的清白。

雖然《儘管如此我沒做過》探討的是看似嚴肅、沉重的議題,劇情也多以法庭戲堆疊而成,但是在周防正行的呈現之下完全不會 令人感到枯燥乏味。劇中突顯出的種種現象,除了能讓一般社會大眾重新認識法律制度,對眾多的執法人員來說,更可作為 借鏡,反思自己在執法時是否有所疏忽或行使不當的行為。畢竟,就一般人而言,法律是既陌生又切身相關,就像徹平莫名捲 入性騷擾案中,被那些懂得法律的人壓制得死死的,如果想證明自己的清白,還是只能依循著法律的規則前進,在此情況下, 執法人員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了。

文: 張冠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