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ack to 1942

一九四二
Back to 1942
評分: 7/10
年份: 2012
片種: 戰爭
導演: 馮小剛
演員: 張國立、 陳道明、 徐帆、 張涵予、 張默、 Adrien Brody 艾哲倫保迪﹑ Tim Robbins 添羅賓斯

在這個世界上,時時刻刻都有不同的事情正在發生,這些事情或大或小,但有多少能化作文字,成為 有記錄的「歷史」?又有多少能真正為人所記得?譬如1942年所發生的事。

1942年,河南發大旱災,之後又遇蝗災,共餓死三百萬人之多,還有千萬人流離失所;同時,抗日戰爭 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。面對如此令人糟心的事,《一九四二》從災民、當權者、神父和 外國記者等人的視點切入,其劇情主要分為兩條線,企圖用以小觀大的方式構築出宏觀的歷史面貌。

電影開場出現一段話:「1942年冬至1944年春,因為一場旱災,我的故鄉河南發生了吃的問題。與此同 時,世界上還發生著這樣一些事:斯大林格勒戰役、甘地絕食、宋美齡訪美和邱吉爾感冒。」陳述的男 子語調沉靜,口氣悠悠,彷彿這些事沒有什麼大不了。確實,對於整個世界,或者是當權者而言,吃的問 題相對於後者當然不是什麼大問題;換個角度來看,對人民來說,吃的問題絕對是重要得多,畢竟民以食 為天。於是,當權者與人民看待事情的角度便產生了落差。這落差,成了馮小剛在拍攝《一九四二》時主 要的表現手段。

於是,我們看見:人民為了搶糧起爭執,甚至還燒毀了一座村莊,另一頭,官員們則是圍著一桌子的豐盛 菜餚,共同商討缺糧一事;人民為了尋食,離開家園,步上逃荒一途,此時重慶的美國大使館內燈光絢爛, 歌舞昇平;日軍無情轟炸手無寸鐵的逃荒人群,而城裡為了迎接外賓,正高舉國旗,排練著迎賓口號;為了 填飽肚子,補充營養,人民將貓殺來煮湯吃,蔣中正(陳道明飾)卻認為報上刊載的旱災慘況是蠱惑人心。 種種清楚且鮮明的對比,實在讓人難以忽視災民的慘況和政府的荒唐,如若「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 樂而樂」才是為官之道,那麼馮小剛對當權者的指控便不言而喻。

一個國家的組成要素有四:人民、領土、政府和主權,這四者缺一不可。然而,在面對旱災的內憂和日軍 的外患時,當權者到底該如何處置?此時便有了輕重緩急之分。對為官者而言,顯然外患應當首先處置, 是以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蔣鼎文(于震飾)以為:「餓死一個災民,地方還是中國的;如果當兵的都餓死, 我們就會亡國了。」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張道藩(張晨光飾)也認為:「只有徹底打敗日本人,百姓才 能豐衣足食。」說到底,在國事──以至於天下事──之前,人民之事根本微不足道,所以李培基(李雪 健飾)即使想為災民盡些心力,但在聽聞其他人所報告之天下事之後,便不敢向蔣中正稟報河南的災情。 然而,換個角度來看,人民又如何看待國事和民生之事呢?我想瞎鹿(馮遠征飾)的一句話便道盡了百姓 的心聲,他說:「打,打,打他娘個屎,知不知道這裡正餓死人?」

或許是為了粉飾太平,也或許是單純出於鴕鳥心態,政府總不願承認災情之慘重。片中,蔣中正和《時代》 雜誌記者白修德(Adrien Brody飾)的會面令我印象深刻。白修德向蔣中正報告河南的災情,並提及有人 吃人的情形發生,蔣中正聽了只是笑一笑,回:「這在中國是不可能發生。」蔣中正到底是想維護國族之 顏面,抑或真的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?馮小剛在一段訪問中為蔣中正緩頰道:「處在1942這樣的一個階段, 他不是不想賑災,是國力不允許他。所以他不斷地說記者誇大了事實,其實他心裡非常清楚,災民一天天的 死在路上,但是他還有更大的事要做,就是對日本作戰。」雖然說王者以民為天,但是左支右絀的現實情 況的確逼得蔣中正陷入兩難。

在亂世凶年之中,嘗遍無力之感的何止是當權者而已,宗教信仰亦是如此。大戶人家范殿元(張國立飾) 遭難之後,神父安西滿(張涵予飾)稱其是因不信主才落得如此下場,並以摩西受耶和華之命,率希伯來 人逃離古埃及的故事為比喻,說自己是來帶領災民逃離河南。只是,在真真切切發生的災難面前,宗教又 能產生多大的力量?安西滿的聖歌和祈禱無法讓死者闔眼安息,在轟隆的砲火之下,聖經不過是一頁頁飛 散空中的紙張,而即將逝去的生命仍舊逝去,「這裡發生的事情主知道嗎?如果祂知道,為什麼不做任何 事?」安西滿對宗教的信仰頓時起了動搖,他質疑:「上帝為什麼總鬥不過魔鬼?如果鬥不過,為什麼還 要信祂?」安西滿於片中的戲份不多,但是他的存在確實讓我讀到馮小剛對宗教的困惑(這或許是受限於 電影局,即官方的立場)。如果神愛世人,那為什麼任憑人們受盡苦難,卻像政府一樣毫無作為?

所以,就算再悲、再苦,這群逃荒的人民卻未曾求助於宗教的慰藉,他們甚至也不會怨天,更別說是自 殺了。原來活著不容易,想死同樣也不容易(瞎鹿:「上吊?有房樑嗎?」)。馮小剛於劉震雲的小說《溫故 一九四二:一部小說和一部電影的緣分》裡,曾寫了一篇序言,當中提到電影局在下發拍攝許可證時訂定了 幾個前提,其一便是「表現民族災難,也要刻畫人性的溫暖,釋放出善意」。也許是因為這項但書才造就出 災民們的堅強性格,然而不可否認的是,正是這份堅強,才更突顯出苦痛的強度,同時不至於讓劇情過分煽 情。張國立於受訪時說:「他(馮小剛)不讓流淚。他說在苦難的面前,人們已經對這種痛苦和這種分離 開始麻木了。」是以《一九四二》便成為一部極為壓抑的電影;它不太會引人落淚,卻能使人感受到一份來 自內心深處,說不出口也無從宣洩的抑鬱。

劉震雲的原著中有一句話:「三百萬是三百萬人自己的事。」在當權者的眼裡,不管你是大地主還是佃農, 一旦遭難,你只會被簡化為災民,從此淹沒於三百萬這個數字之中。歷史從未替人民留下一個適宜的位置。 《一九四二》的描述雖然以范殿元和瞎鹿兩家人為主,但他們卻反映了千千萬萬人的身影,因此馮小剛以 為,這是一部「反映中國人民苦難的電影」。我想,《一九四二》確實為人民在歷史中畫下一道鮮明且 深刻的印記。

文: 張冠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