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sk

Tusk

評分: 7/10
年份: 2014
片種: 喜劇
導演: Kevin Smith
演員: Justin Long、Haley Joel Osment、Genesis Rodriguez、Michael Parks

人型海象,顧名思義是將人變形為海象。這不單只是停留在「扮演動物」的淺薄層次,而是透過身體 型態和心理情緒的變化或改造,讓人完成「動物角色扮演」;更甚者,直接變形為動物。《人型海象》並 非首次將人變形為動物的驚悚片,多年前的《人形蜈蚣》(The Human Centipede (First Sequence),2009) 即做了一次嘗試,企圖挑戰觀眾的恐懼極限。如此題材乍看之下確實頗為驚世駭俗,但是「變形」早已是 神話作品中屢見不鮮的主題,譬如宙斯就曾變為天鵝以便接近愛慕之人。直至近代,卡夫卡(Franz Kafka,1883-1924)在《變形記》(Die Verwandlung,1915)裡,開門見山就讓主角變形為一隻巨大的甲 蟲。不僅如此,宮崎駿的動畫中也經常可見人與動物之間的變形。

人變形為動物,一方面得以脫離「人」的本位,藉機對外在社會和人性進行批判。另一方面,變形同時意 味著踰越了「人/動物(獸類)」之間那道清楚、分明的界線,顯露出人與動物的的密切關係,甚或直接揭 示出人也是一種動物。這是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所極力否認的事實,是以我們習慣以動物來形容偏向 負面的人性,就像「人面獸心」一詞即明白界定出人與動物的高低階層。然而這道界線從來就不是堅不可 摧,誠如郝爾浩(Michael Parks飾)所言:「怪物一直存在人們心中。」我以為《人型海象》之所以恐怖, 或者會讓人感到不適,其實是來自於導演凱文史密斯(Kevin Smith)狠狠踐踏了「人/動物」的界線。

電影描述美國網路廣播主持人華勒斯(Justin Long飾)為了尋找奇人異事,獨自到加拿大取材,沒想到 無意間發現的一張傳單,竟讓他成為郝爾浩的獵物。在接到求救訊息後,華勒斯的女友艾莉(Genesis Rodriguez飾)和主持搭檔泰迪(Haley Joel Osment飾)一同出發去找尋華勒斯的下落。可是,當他們 總算找到華勒斯時,他/牠卻已經變成一隻人型海象。

華勒斯的變形其來有自,雖然導演並未鉅細靡遺呈現完整經過,但從多幅人體解剖圖和沾滿鮮血的手 術用具來看,不難想像他是如何在郝爾的精心策劃下,透過外科手術由人變形為海象。華勒斯從遭郝爾 下藥迷昏開始,到失去一條腿、最終成為海象,整個過程演示了他作為人的主體性逐一遭剝奪,進而失 去自主能力,變成必須仰賴餵食維生的動物。在這段關係中,郝爾看似主宰了華勒斯,但事實上,他不 過是重現他悲慘的童年。喪母後成了孤兒的郝爾,是眾人利用的對象/工具。不管是政客或神父,紛紛 利用郝爾的孤兒身分騙取福利、沽名釣譽,又或者在他身上發洩性慾。郝爾形容他們是「雞姦者」,一方 面指的固然是字面上的意思,另一方面也暗喻他作為人的主權遭踐踏、強暴。

導演為郝爾塑造出悲慘的童年,藉此為他後來的變態行為奠基,這也反映出人們對殺人魔的想像:一定 有什麼「原因」才會造就是類非人的怪物。有了原因,這些具威脅性的怪物才能被順利歸納為「他者」;更 重要的是,這些原因足以安撫人心,因為所謂的怪物並非本來就存在,而是被「製造」出來的。換言之,只 要我們能完全祛除製造怪物的要件,便有辦法防止其誕生。但是郝爾不作如是想。他認為「人類是廢物堆 成的汪洋」,此外還是「野蠻的生物」。在他眼中,人類就是怪物,怪物就是人類。動物和人類根本沒有區別。

成年後的郝爾四處出海冒險,一次航行途中不幸遇到海難,漂流至一座荒島,幸而在海象的庇護下免於凍 死,然而為了生存,已經和海象成為朋友並為牠取名為「長牙先生」(Mr. Tusk)的郝爾,最後還是把海象殺 了裹腹。這次經驗在郝爾的心中留下一輩子的陰影,卻也使他領悟到一個道理:若想存活下去,就必須成 為野獸。曾遭受慘無人道的野蠻行為對待的郝爾,最終也變成野蠻的人;甚至為了贖罪,更成了駭人聽聞 的連環殺手。郝爾的轉變令人唏噓,同時在他將海象奉為「上帝最高級的造物」後,不僅翻轉了「人/動物」的 位置,也模糊其界線。於是乎,與其說郝爾將華勒斯「製造」成海象,倒不如說是在實踐他的體悟。無怪乎導演 刻意為華勒斯(Wallace)取了一個音近於海象(walrus)的名字,因為「人/動物」只是他的一體兩面。

身為網路廣播主持人的華勒斯,如同當今的媒體,總喜歡以獵奇的角度、聳動的話題吸引聽眾,就像電影 開場「追殺比爾小子」的血腥視頻和樂極生悲的慘狀,竟成了他說笑的素材。如若挪用郝爾的說法,華勒斯 就是「雞姦者」,消費他人的痛苦慘狀來滿足自己對名利的追求。因此,這時的華勒斯雖然仍維持人的外表, 內心早已是野蠻的動物,郝爾的手術不過是將此一事實徹底具象化。有趣的是,當華勒斯變成人型海象後, 身旁仍隨時放置著便利商店的冷飲塑膠杯──人類文明社會的象徵──好似提醒他曾為人的事實;又或者說, 塑膠杯的存在使得華勒斯不會徹底變形為動物,讓「人/動物」的模糊性得以保存。

郝爾說:「如果想活下去,那就成為海象,否則就是等死。」故事最後,存活下來的華勒斯被艾莉丟下的鯖魚引 出洞,大口撕裂魚肉進食。牠是動物嗎?艾莉以為哭泣是分辨人與動物的基準,而華勒斯確實也流下淚水, 那麼他是人嗎?也許兩者之間從來就不存在任何界線。

文: 張冠倫